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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肆拾】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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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闕竟是有一剎的茫然無措。

天曉得,從他坐上這個位子有多久沒有人敢這麽趾高氣揚地命令他了!

也不對,她的口吻乃至神情都是哀求的,楚楚可憐地求著手掌司禮監與東廠錦衣衛的督公屈尊紆貴去背她!

夜色如水,一彎新月爬在雲朵兒裏偷偷地瞧著地上的人。

他面色冷淡地立在那,一顆謀算萬千的七竅心思一時間竟拿不出一個辦法來。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秦慢見他無動於衷垂下眼瞼,難過得讓他都難以挪動拂袖而去的步子。

這樣總不是個辦法,左右在這王府裏演了這麽多天的戲,再擺上一場似乎也沒什麽出格的地方。他斟酌著剛想開個口,秦慢動了動,看情形是認了命老老實實地自己走了,雍闕才擡起的手僵在身側,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心頭滑過一絲失落。

然而,下一瞬證明了他將秦慢想得還是太簡單了些。

秦慢是動了,卻是慢慢蹲下來捂著臉開始哭,哭得傷心,哭得委屈,哭得抽抽搭搭:“我就是走不動了,就是走不動了!我累了,好累好累的……”

“……”

雍闕完全驚怔住了,他不明白方才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麽一言不合說哭就哭了起來!他頭大成了兩個,他能面對千軍萬馬不改面色分毫,也能十步一殺手刃千人,可對著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秦慢他竟找不出一絲應對的頭緒來。

她哭得他頭大如鬥,哭得她心煩意亂,哭得他忍不可忍將人拎了起來,拎起來躑躅一瞬幹脆直接抱在了懷裏,懷裏人的哭聲戛然而止。從沒折腰抱過人的雍闕手法生疏得緊,雙臂箍得像個鐵桶,秦慢呆了呆後不舒服地扭了扭腰,聲如蚊吶:“膈得慌……”

雍闕只想把她給摔下去!大步向前的他猛地頓住了步子,低頭冷冷地看著她。

秦慢倏地噤聲,乖乖地以一種極不舒服的姿態蜷縮在他的臂彎裏。只是安分了沒片刻她悄悄地動了動腿,見雍闕並不異色後她又大著膽子轉了轉肩,和只泥鰍似的擰半天終於調整了個十分適宜的位置,安然閉上眼來。

“……”夜幕掩蓋了雍闕的臉色,否則叫秦慢看見一定當即嚇得滾到地上去。

他竟然相信了她會累得走不動!她是去治病又不是殺人越貨!狗膽包天騙他也罷,竟還在挑三揀四地在他懷裏扭成了個麻花!

飯菜在桌上擺了多久,霍安就在門口望穿秋水等了多久,終於等到一抹熟悉身影穿花過廊而來,他欣喜迎了沒兩步下巴差點掉在了地上:“督督督督??”

雍闕不應他,冷硬著臉色風一樣地從他身邊大步走過,徑自往了內室而去。

霍安條件反射自發跟上去兩步,隨即如夢初醒地站住了腳步,重重給自己甩了一耳光,啐了一句:“沒長心眼的東西,這時候跟過去討鞭子吃麽!”

雍闕一腳蹬開門,將人抱到內寢,眼睛沒眨甩手就要往床上扔,脫手而出時他緩了一緩。

懷中人鼻息輕微均勻,連帶著他踹門這樣的大動作都沒動彈分毫。他知道她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深。他以為剛才她是在騙他,可此刻她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是真的累了,累極了……

抿了下嘴角,雍闕將人擱在了床上,脫掉繡鞋,拉上被面。在他剛進宮時這種伺候人的事他沒少幹,起初他被分在皇子所裏做著最低等的活計,後來入了東廠在煉獄裏打滾了數年直到今日,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是如何彎下身腰服侍一個人,可現在他發現有些事情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只不過今時今日想起,與當初的心態大不一樣了。

曾經以為百般煎熬的苦難與屈辱,在現在的他眼裏都變得風輕雲淡,羞辱他的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要他伺候的人也多半被他踩在腳下。正因他體會到了權力的美妙,放手變得奢侈而不甘。

躺在床上的秦慢睡得憨熟,她睡相很好,動也不動。雍闕靜靜地坐在床沿看了一會,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大概是他也累了吧,一想到要回去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宮之中他既是興奮又有絲莫名的疲倦。

她口口聲聲地將江湖掛在嘴邊,雍闕嗤之以鼻,八成連她自己都不知江湖究竟是什麽又在哪裏,但是她將自己活得快意自在,或許她本身就是自己的江湖。

這麽活著,倒也是自在。

安睡了一會,秦慢皺皺眉,身子沒動而是輕輕挪了挪腦袋。

雍闕看著好笑,伸出手去將她的發辮拆開,淺色的長發散在枕頭上,襯著白皙過了頭的膚色,與西域貢上來的精致玩偶十分相像。仔細一看,秦慢的五官其實位置生得恰到好處,只是太過清淡,像一幅經水洗過的濃墨重彩,漂得發白……

樣貌像西方的娑羅國人,可聽她口吻卻是家住東方海邊。突然出現的十八鏡,死去的一連串人,看似與她無關,可處處又有關。水鬼十三死在面館時她在場,任仲平失蹤前她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山寨劫匪不劫他人單單選中了她,而她在山寨中一眼就識出了水鬼十三的手筆。地宮之中,千人一面也獨獨擄走了她,就連她師弟曾經的心上人杜小姐都死於十八鏡毒下。

這麽多巧合撞在一起,雍闕無法相信這還會是一個巧合。

可她的身份一片空白,於這個江湖這個國家於他,只有一個名字——秦慢。

秦慢,這個和它主人一樣毫不起眼的名字,究竟是什麽來歷……

等他從深思中醒來,數著更漏聲他竟在這坐了整整一個時辰,雍闕揉揉後頸,盤算著差不多時候她可能是要醒一醒了便想不留痕跡地起身離去。

他一動,床上人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望著他嘟噥了聲:“……督主?”

聲音輕輕軟軟,帶著才睡醒的朦朧,他身子一僵,今兒一晚上他都不知道僵了多少回了。

是不是老天看他作惡太多看不過眼,派了個天生克他的人來專門讓他難堪?

秦慢說醒就醒,使勁眨了兩下眼後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刷地坐起來:“督主?!”

雍闕眼皮跳了兩下,心裏嘆了口氣,做出副才來的模樣原路坐了回去淡淡道:“見你睡了這麽久,霍安又不敢驚你,咱家就過來看看是不是睡死了過去。”

她撓撓頭不在意他難聽的話,回想了一下,兩眼亮晶晶的:“是督主將我抱回來的?”

“……”雍闕暗暗吸了口氣,不慍不火道:“嗯……”

她要是敢嘚瑟,他非得立時將她連同那張嘮叨的嘴摁死在床上!

秦慢沒有嘚瑟,她感動得兩眼淚汪汪:“督主,您真是個好人!”

說他是好人,是戳著他脊梁骨嘲諷他嗎?雍闕慍著臉,一根手指頂住她湊上來的腦袋,鄙夷道:“你屬狗的嗎,開心了就想在人身上蹭蹭?”

秦慢眨巴眨巴眼,被他嘲諷得不好意思地縮了回去,吶吶道:“督主關心我,我高興來著呢。”

真是蹬鼻子上墻!雍闕臉上忽明忽暗,自個兒調理好幾回才平平語調:“既是醒了,就快些從床上滾下來,沒得叫霍安來回熱菜折騰得人不安寧!”

提到吃秦慢一下來了精神,一骨碌爬起來,撐著床的手一軟猛地向前栽去。雍闕手疾眼快將她攔住,隨手扣住她手腕,頓時臉色一變:“你的內力呢?”

秦慢依著他閉了一會眼弱弱道:“督主不幫忙,只能我動手了呀。”

她現在怎麽也算是東廠裏的人,什麽時候他東廠的人如此舍己為人,甘於奉獻了??

“不妨事的。”秦慢略在他身上靠了一靠,隨即慢騰騰地坐了回去,滿不在乎道,“反正我丹田裏也沒幾斤幾兩,調戲個幾周天就好啦。”

她行動遲緩但臉色確實比剛從柳心瑜那回來時好上許多,雍闕一個遲疑她已經蹦到了床下穿好鞋子,迫不及待地走了兩步又折回來眼巴巴地看著雍闕:“督主,去用膳嗎?”

虧她還記得這兒的主子是誰,雍闕隱忍地看了她一眼,哼了聲出了內寢。

飯桌上很安靜,霍安布著菜,他不敢看雍闕只敢偷眼瞄了瞄秦慢。看這臉色平靜無瀾,看那坐姿倒也端端正正瞧不出端倪,他尋思著,那這一個多時辰這兩位主子在裏頭搗鼓些什麽呢??

雍闕用膳講究個食不言寢不語,秦慢餓死鬼一樣地埋頭扒飯,扒了一半他瞥了一眼沒吱聲,等她把空碗遞給霍安要再盛第三碗時他慢悠悠地端著茶發話了:“夠了。”

秦慢如遭雷劈,在霍安如釋重負的眼神裏看向雍闕,雍闕不理她:“下去吧。”

他說下去,一幹人等瞬間退得幹幹凈凈。

秦慢蠕動著嘴:“督主……”

他慢條斯理道:“時辰不早了,吃撐了我怕你半夜直接把胃脹破了,臟了人家惠王府的褥子。”

秦慢一哆嗦,哆嗦完後磨磨唧唧道:“督主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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